蚩尤是与黄帝大战的上古人物,在汉代以前,蚩尤的形象还相对比较正面。

秦始皇称帝第三年东巡时把蚩尤列为八神之一进行了祭祀,汉高祖刘邦在沛县起兵时“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在齐地寿张,民间一到十月就会自发地祭祀蚩尤。

然而继汉代以后,随着“正统”观念的影响,传统史书开始一边倒的褒“黄”贬“蚩”。原本上古时期争夺生存空间的涿鹿之战,成了正义和邪恶的对决,蚩尤从兵神变成了“贪婪”“乱世”的暴徒。

但无论是褒扬还是贬损,所有史书关于蚩尤的记载却有着一个共识,即:蚩尤掌握了先进技术。

据《龙鱼河图》和《山海经》记载,蚩尤“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不仅如此,蚩尤甚至还能“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世本》也说“蚩尤以金作兵器”。

显然,史书普遍认为蚩尤掌握了先进的冶炼技术,能够铸造兵器,还能操控天气,导致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最后依靠天女的帮助,才学到战法、止住风雨,战胜了蚩尤。

对于蚩尤的先进兵器,战国时候的人们就有着清醒的认识,比如《吕氏春秋》就解释说“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

在手拿木棍石头的原始先民面前,蚩尤的士兵却拿着尖锐的利器,这无疑是降维打击,故而蚩尤留给后人的形象就带有战无不胜、刀枪不入的色彩,只有神仙才能制服他。

至于蚩尤“食沙石子、纵大风雨”则往往被认为掺入了神话色彩,正常人怎么可能吃石头,操控天气?

但考古却有了接近真相的发现。

考古工作者在对山东及苏北地区新石器时代墓葬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大汶口文化时期普遍流行“口颊含球”习俗,也就是墓主口含一颗由石英岩制成的形如玻璃弹子的小球,由于墓主上下颌臼齿有明显的球面磨蚀痕迹,所以这一习俗必然是生前含球导致的。

不仅如此,在兖州王因遗址M2489墓葬,一个大约6岁左右的墓主残下颌旁侧也发现了一个深灰色的陶球,表明“口颊含球”习俗是从儿童时期即开始的,用途应与某种信仰有关。

据四川大学原海兵副教授统计,在已经发掘的山东王因、野店、大墩子三处遗址的近千座墓葬中,“口颊含球”的墓主比例分别是1.9%、3.37%以及4.65%,这些墓葬随葬品丰富多样,意味着“含球”的人在部落中地位较高,且可能存在世袭。

值得一提是,以山东大汶口文化为中心的鲁西豫北冀南一带,正是文献记载中蚩尤率领的九黎部落活动范围。《逸周书》曾有记载,“命蚩尤宇于少昊(皞)”,少皞的文化遗存在山东,从考古学发展脉络来讲,分别经历了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山东龙山文化。

不同的是,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一脉相承,都属于粟作文化,但毗邻它的冀鲁豫交界地点,却存在一个后岗—大司空村类型的文化面貌,兼具了西安半坡文化(炎帝文化)和山东大汶口文化(少皞)部分特点,并最终演进为山东龙山文化,而山东龙山文化却是典型的稻作文化。

如山东日照龙山文化遗存中期前段地层出土了91粒粟、2粒黍、448粒稻和1粒麦,这一比例很清楚的告诉我们此时的山东半岛已经以水稻作为主要作物。

生计方式的转变,意味着有外来族群的加入,而从“口颊含球”墓主地位较高这一发现来看,含球者才是外来族群,他们带来了全新的农耕作物和农耕方式,并带来了独特的信仰习俗。

而史书中,唯一与“口含石球”有关联的人物,就是“食沙石子”的蚩尤,可见,所谓蚩尤吃石头的传说,其实是“口颊含球”习俗的真实写照。

如果我们把蚩尤的九黎部落视作稻作文化,而世居北方的炎黄部落是粟作文化,那么所谓蚩尤能纵大风雨,而黄帝通过仙女止雨杀蚩尤就很好理解了。

我们都知道,粟是旱地作物,而稻是水田作物,也就是后者更依赖天然降水。在黄帝部落和蚩尤九黎部落长期的战争中,以稻为农业基础的蚩尤部落一度占据上风。

但根据气象学研究显示,公元前第三千纪的后半段,东亚地区出现了气候异常波动,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低温干旱,这一气候突变无疑对蚩尤部落是沉重打击,而以炎黄部落以粟作为基础,刚好能适应低温干旱气候。

有意思的是,汉语中“黎”的上古发音“liei”和贵州丹寨苗语中“稻田”的发音一样,而在苗族同胞口口相传的祖先传说中,尤祖公失败的原因是“老天爷心眼坏了,偏袒黄赤二龙”。

可见,所谓蚩尤和黄帝的大战中,屡次出现的“黄帝使应龙蓄水,蚩尤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等神话内容,剥去神话外衣,其反映的恰恰是上古气候异常给依靠稻作的九黎部落带来了沉重打击。